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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买房、不结婚、不生育,因为他们怕输

2017-08-01 聂日明 新京报书评周刊


日本的新中产是一个充满焦虑的群体,他们忙于考试、升职、买房。所有的生存竞争,都在极度膨胀。


这是半个世纪前的日本。前段时间,书评君发出《傅高义:膨胀的考试制度,成了通往“新中产”的必经之路》一文回顾彼时的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整个社会弥漫着一种强劲的物质欲和成功欲。同相亲和教育等各种“鄙视链”盛行的当下中国,尤为相似。


日本电影《永远的三丁目的夕阳》(2005)以日本东京旧城区夕日町三丁目的一条商店街为背景,再现了1958年日本经济开始复苏时期的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这一切已经在消失。


“年轻人没有欲望、没有梦想、没有干劲,日本已陷入低欲望社会!”日本学者大前研一在《低欲望社会》一书中提出“低欲望社会”的说法,他用的副标题是“胸无大志的时代”。


贷款期限达三十五年,银行信贷利率一再调低,且不高于2%,却还是无人问津;丧失物欲和成功欲,对于车和奢侈品嗤之以鼻﹔“宅”文化盛行,一日三餐因陋就简。经济没有明显增长,无论物价如何降低,消费都无法得到刺激。


日本电影《我不是结不了婚,只是不想》(2016)所折射的,不再是半个世纪前经济高速增长下的那种年轻人。不买房、不结婚、不生育,甚至都不出门,是他们的日常面貌。


更直接的说法是,不买房、不结婚、不生育,甚至都不出门。日本的年轻人正在放弃传统的生存和竞争欲望,退回到个人“清汤挂面”的生活。他们成长于日本经济衰退时期,不堪承受负债之重,恐惧和节俭成为日常生活消费的基本逻辑,而更追求内在自我是否得到满足。


今天的中国年轻人,可能会用两个月的工资买一台iPhone,可能会用父母的钱按揭一套房,继而签下二三十年的房贷,因为对未来经济尚且有一种比较积极的预期。日本的年轻人理解不了这样的行为,为了买房贷下了巨额的债务,对他们来说才是“输”在起点。本文作者认为,这种低欲望是日本年轻人对现实环境的合理反应。


日本三十年经济发展水平变化(1980-2010),1991年是其停滞起点。数据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全球经济展望数据库,2011年9月。图片制作:香港贸发局经贸研究网。


然而,这于日本经济与社会发展而言,是幸还是危?中国经济正在离开高速增长阶段,住房市场的不确定性更是牵动人心,将迎来怎样的个人消费市场?那么你呢,现在怎样看待房子和婚姻?是归属,还是负担?来来来,到留言区和书评君说说。



撰文  |  聂日明


2015年,大前研一提出一个新概念——低欲望社会,年轻人讨厌消费,丧失物欲、成功欲,不愿意背负风险,不像从前世代一样愿意独立购屋,背负几千万(日元)的房贷。现在自有住宅的人,不是请父母帮忙出钱,就是改建父母的房子。年轻男性不买车,年轻女性平时只选购Zara等平价时尚,吃饭也只买超市的便当、饭团,出人头地的欲望也先前世代降低不少。


大前研一,1943年2月生, 日本管理学家、经济评论家,著有《无国界世界》《全球舞台大未来》等。他的评论观点尖锐而富有争议,被《金融时报》这样描述:“当绝大部分日本人还在小心翼翼不敢冒犯别人时,大前研一却是生硬率直,有时还单刀直入般地粗鲁。”


《低欲望社会》 

作者:大前研一 

版本:(日本)小学館 2015年4月

“日本年轻人没有欲望、没有梦想、没有干劲,日本已陷入低欲望社会。”


传统观念认为欲望并不是好事,物欲横流、攀比侵蚀了人类的精神追求,也造成了浪费和环保危机。有一些小资青年对自己的消费欲望心生歉意,总想去拉萨朝拜一下,以洗涤自己浮躁的心灵,《冈仁波齐》的热映也有这种因素的作用。


但对日本来说,国民的低欲望并不是好事。一国经济增长依赖于投资,生产的产品需要有人购买,不是外国人就是本国人,在全球贸易快速增长消退之时,本国人没有消费欲望,企业怎么会有投资的欲望呢?最近十年,日本政坛反复讨论的就是如何拉动消费需求,包括摆脱通货紧缩、日元主动贬值、量化宽松,这些都是“安倍经济学”的主要内容。


曾经的日本

奋斗与物质主义


如何来解释低欲望社会的形成?我们需要明确,低欲望只是日本社会晚近的现象,励志与奋斗曾经也是日本的主流价值观。《一碗阳春面》是在中国广为流传的一篇日本鸡汤励志文,据传在日本也是推崇者众,文章的主题之一就是彰显母子三人面对生活艰辛时的奋发向上,“happy end”时,两个儿子成为医生和银行职员,他们最后露面的时候,“西装笔挺、手臂上搭着大衣”。这篇文章创作于1987年,可见当时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仍然是向往成功和奢侈消费。


《日本新中产阶级》

作者:[美] 傅高义 

译者: 周晓虹等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7年5月

二战后日本经济复苏背景下,新兴中产焦虑与前进的众生相。


作为旁观者,1959年的傅高义(Ezra F. Vogel)在《日本新中产阶级》描述了这个阶段日本,居住在M町(位于东京都东郊)的工薪族努力工作,一如日本赶超西方发达国家的目标,有了收入的保障,他们可以购买各种令人艳羡的商品,家庭的购置清单不断的缩减但又增加了新的内容,尽管富裕的美国人无法理解日本人省吃俭用却又无法抑制对新奇物质享受的渴望。正是这种拼搏精神成就了日本人和日本的富裕,三十年后傅高义再赴日本考察,《日本第一:对美国的启示》中的日本已经发展了一连串富有全球竞争力的企业,生活幸福,傅认为日本已经是“美国的一面有用的镜子”。


《日本第一:对美国的启示》

作者:傅高义

译者:谷英等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6年3月

伴随日本二战后经济的腾飞,新的大企业在城市兴起。傅高义认为日本的成功,并非来自传统的国民性、古已有之的美德,而是来自日本独特的组织能力、措施和精心计划。


那日本是怎么滑向低欲望社会?我们来看一下日本的消费社会变迁史,二战后出生的三浦展在《第四消费社会》中将最近一百多年的日本消费社会划分为四个阶段:二战后到石油危机期间是第二消费社会,石油危机到失去的十年是第三消费社会,2005年到未来的2035年是第四消费社会。


二战后,日本的城市化速度惊人,1955年,日本确立自由主义体制,同时成立日本生产率本部和住宅公团,追求以私家住宅、私家车为象征批量生产、大量消费的美式中产阶级社会,城市化率从1945年的28%上升到1975年的76%,年均1.6%,同期日本的人口还从7200万提高至1.1亿,增加了近4000万,其中劳动年龄人口增加了3500万,这些都拉动GDP快速增长。


城市化造就了工薪族为主体的中产阶级,基于家庭的消费需求剧增,带来了经济繁荣,从全局层面来看,1960年日本公布收入倍增政策、四年后承办东京奥运会、1968年成为全球第二大GDP经济体、1970年举办大阪世博会;从家庭层面来看,户均耐用消费品数量上升迅猛,在第二消费社会中,日本有“三大神器”之称的洗衣机、电冰箱与电视机同时普及,消费升级的主题是私家车、住宅,这时的消费主体是家庭。


生于第二消费社会最中间的新人类一代,生于城市长于城市,家庭生活质量日新月异,他们是物质主义倾向最强的一代,崇尚品牌、重视个人感受,消费是幸福的重要源泉,一买到东西就幸福。他们自然不愿意为了家庭而牺牲个人的享受,出现了单身寄生、啃老者,未婚单身比例持续提高,这一代人引领了第三消费社会,消费主体从家庭转向个人,消费升级的主题从家用电器变成个人电器。


经济衰退中的日本

经济持续衰退抑制消费欲望


在第三消费社会的最后十年,物质主义的价值观遭遇了日本经济泡沫的破灭。1990年代初日本经济的泡沫破裂,经济增长出现大倒退,此后进入了平成大萧条时期。日本国内外的政商学界对日本经济泡沫的成因做了大量的研究,一般认为泡沫破灭的直接原因是日本在1985年签署的广场协议,导致日本出口的竞争力大幅下降,对内放宽金融以应对萧条,导致泡沫泛滥。


与传统发达国家的经济衰退不同的是,日本持续衰退了20年(中间有几次复苏,但力度小、时间短)。长时间的衰退影响了居民的消费倾向,出于对未来的恐惧,居民不敢消费,居民在泡沫时期欠下的债,在衰退、通缩时期也显得格外的沉重(收入增长停滞,物价通缩致使实际债务增加),居民很难有余钱进行消费。这也是所谓的中产阶级下流化,出现了大量的趋低消费,如优衣库的崛起。


中国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大的危机,还不能理解处于长期衰退中人们的恐惧和节俭,后者无法理解用两个月的工资买一台iPhone的行为,而前者敢这么做的原因是对未来的预期。曾经的日本人也是如此,但现在,为了买房贷下了巨额的债务,对他们来说才是“输”在起点。这种低欲望是日本年轻人对现实环境的合理反应。


《失去的二十年:日本经济长期停滞的真正原因》

作者:池田信夫 

译者: 胡文静 

版本:机械工业出版社 2012年5月

池田信夫认为日本经济长期停滞的原因包括:财政赤字过于扩大;日元对美元升值,导致通货紧缩;劳动生产率低下;不平等的薪酬体系。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日本人对于未来的不安,没有希望的日本人看不到未来。”


衰退是经济周期的结果,我们要问的是,为什么日本的衰退会持续20年之久?泡沫崩溃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整个日本都处于“不明就里”的状态,就如何启动经济复苏进行了不少尝试。既然居民消费的信心不足,那么就刺激需求,次贷危机后美国采用的量化宽松(QE)就是日本央行的发明。但从QE、负利率到今天的日本正在实行QQE,日本并没有走出衰退,日本的住宅金融支持机构推出的国民长期固定利率型的房屋贷款“FLAT 35”,贷款期限达三十五年,利率固定且低于2%,却还是无人问津。


低欲望的日本

老龄化与超独居时代


问题显然不在年轻人没有信心,而是社会出了问题。检视日本社会,二战后最大的变化就是人口的老龄化与少子化。日本人口在2010年到达了顶峰为1.28亿,人少了,社会的消费需求自然要下降。从结构上看,日本劳动年龄人口早在1995年就达到了顶点,之后就一直在下降,而老年人占总人口的比重则一直上升。老龄人口占社会比重的增加,抑制了社会对新奇商品的需求。


劳动年龄人口是社会生产的主力,也最富有消费能力。索洛模型告诉我们,平衡增长路径上的产出增速取决于有效劳动力的增速和技术进步增速之和,相当多的文献也显得人口增长、人口集聚与技术创新的正相关关系。


日本曾经的泡沫,本质是对未来的经济增长抱有较高的预期,但长周期的经济增长取决于城市化、人口增长与技术创新。1990年前后的日本,城市化率为77%,接近完成,人口增长停滞,未来的增长并没有那么快,这样的经济体跌倒后很难再爬起来,失去的十年再所难免。


在人口这一最重要的变量上,日本落败了,至今为止的发达国家中,尚没有一个国家经历过日本这么大幅度的人口减少。日本15岁以下的儿童数量早在1955年就开始下降,没有丝毫要改善的迹象,强调民族纯洁性也使得日本很难实施宽松的移民政策,日本人口长期快速下降的趋势很难扭转。


《超独居时代:一人化社会的消费趋势报告》(台湾省)中译本

作者:[日] 三浦展 

译者:李静宜 

版本:天下文化 2014年7月

不婚主义盛行、离婚率持续上升、生育率大幅下滑、高龄化日趋严重等社会现象的演进,由父母小孩共同组成的家庭愈趋式微,独居户跃升为社会结构中的主流。独居化现象势不可挡。


老龄少子的社会,除了消费不足以外,还有很多伴生现象,如单身独居主义的盛行,三浦展在《超独居时代》展示了2035年的日本,年轻人因为不结婚而单身或与父母同居,1990年出生的女性终生未婚率(指到了50岁仍未结过婚)将增长到23.5%,这也间接的限制了陌生男女建立亲密关系,英国BBC的一项调查显示,日本在18岁至34岁年龄段的人群中,有43%表示自己是处男或处女,从未有过性生活经历;同一年龄段中,有64%表示自己没有伴侣或男女朋友。老年人因为丧偶、离婚而独居,其中50岁以上的中高龄独居者占到三分之二的比重(2010年时就已经达到50%)。


日本电影《家族的形式》(2016)中的单身主义。


核心家庭不断的解体,不再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整个社会向一人社会转型,社会的生活形态和消费行为都将随之改变。这也是第四消费社会。消费从第三消费社会的个人化进一步变为孤独化,传统消费社会中家庭拥有的私有住宅、汽车、家电、家具等动力将消费,叫外卖、吃便当占比提高,共享型消费也会流行起来,如合租公寓、住宅区内的居酒屋(而非商业区内)等。共享主义的消费模式选择租借而不是占有,或者循环、重复利用旧物,必然会产生环保意识,生活趋向简约、无品牌,这也第二、三消费社会更高档、更多、更好品牌完全不同,自然会表现出低欲望的特征。


作为一衣带水的邻国,日本的很多领域都是中国的先行者。中国劳动年龄人口自2012年起已经连续五年下降;为了避免经济衰退,中国一直保持宽松的金融政策,致使经济呈现泡沫化;最近十年,中国经历了全球罕见的房地产泡沫,与日本相同的处境是,泡沫一定会破灭,但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大城市青年的结婚年龄越来越晚,少子化倾向显著。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日本是已富再老,他们在泡沫前夕,已经有为数众多的在全球富有竞争力的企业,而中国人均GDP尚且不足1万美元,未富已老,唯一可以自慰的可能只有较低的城市化率,还能支撑十余年的经济增长。日本人经历的危机值得我们及时预警,其处置的经验值得我们借鉴,我们应当未雨绸缪。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聂日明 (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编辑:阿东。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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